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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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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鴻飛替離宵止了血,又令人將他綁好後,這才遮住面目押出了紛至居。

他看著一個人灌著悶酒的葉飄,上前說道,“此去京城需有半月,侯爺還養了另一批死士待用,若在途中遇到這幹高手來劫囚,恐怕我等應付不過來。葉大俠,不知您是否能和我們一起將侯爺帶回京城,當然也好讓陛下對您厚加賞賜。”

方鴻飛對這個結果並不太滿意,他不由自主地想讓這兩人更加痛苦。

因為他比他們都還要痛苦。

至少,他們愛過了,而自己卻始終一人。

葉飄連喝了幾大口酒,心緒才慢慢寧靜下來,他沈默了片刻,抓起桌上的劍,慢慢站了起來。

“好。我就陪你們把他押到京城的城門口。可我不會要什麼賞賜。”

歌淄侯蕭離謀反的事,皇帝蕭淩不願讓更多人知道,下令凡參與此事的人都必須保守秘密。

尤其是蕭離已被抓住,正要押送往京師的事,更要保密。

為此蕭淩特意留下了宮裏的薛統領,讓他協助方鴻飛將離宵秘密押回京師。

方鴻飛正攙著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離宵上馬車,他並沒有叫人替離宵接上腳上筋脈,畢竟離宵武功高強,若途中真有什麼差池,斷他一腿,總比讓他跑了好。

再說既然這一劍是葉飄刺的,讓常醉侯記得那男人的狠心也不是不好。

“侯爺,你慢點。”方鴻飛感到離宵身體一晃,急忙扶住了他。

離宵扭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方鴻飛,右腳踩在踏板上劇烈的疼痛的確讓他身形不穩。

“用不著你操心。”

離宵心裏恨他恨得要死,若非雙手被綁,穴道被制,他早已動手殺了這個出賣自己的叛徒。

方鴻飛默不作聲地把離宵扶到了車上,讓他靠墻而坐,隨後薛統領便端著碗藥鉆了進來。

“侯爺,為防你一路亂喊亂叫惹出是非,只好委屈你喝下這啞藥了。”

他的話一說完,方鴻飛立即默契地掐開了離宵的下頜。

薛統領就勢將藥全數灌進了離宵嘴裏,嗆得他一陣猛咳。

“你……你們!”離宵先是能嘶啞地說出幾個字,漸漸地就張嘴無聲了。

薛統領一笑,說道:“你放心,這藥的藥性僅有半月,半月之後,侯爺又能言語自如了。不過那時,想必你該是在天牢之中了!”

嗓中疼痛難忍,離宵重重地喘著氣,緊閉著雙目靠往後靠去,過了會才慢慢睜開眼。

他臉色發白地看了看薛統領,又看了看方鴻飛,不屑地朝他們露出一絲冷笑。

車簾一掀,葉飄帶劍進來了。

他看見灑落在車廂底的藥水,以及神色痛楚的離宵,立即冷靜地問道,“他怎麼了?”

“沒什麼,此去京城路途遙遠,我們怕中途有變,於是暫且讓侯爺不能說話罷了。”

薛統領得意洋洋地把藥碗丟到了車外,又令人拿來了一副鐐銬。

他在嚴獄府裏整治重犯最是有一套,什麼皇親國戚,一旦獲罪,還不是豬狗不如。

所以只要逮到機會,他就會好好收拾那些平日敢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的達官貴人,看著他們從天上摔到自己腳下,這滋味實在痛快。

薛統領提著鐐銬走到離宵身邊,蹲下對他笑道,

“侯爺你武功高強,小人不敢不對你嚴加看管,若有得罪,還望見諒。”

方鴻飛知道雖說薛統領是皇上派來協助自己押送離宵回京的,但到底對方都是皇上身邊的人,自己是不便得罪的。

葉飄則坐到了一角,遠遠地離著他們,他輕輕掀開了窗簾的一角,望著外面熱鬧如常的人群,心底湧出了一陣寂寞。

突然葉飄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呻吟。他握緊了劍柄,終於沒有回頭去看。

離宵已經差不多被鐐銬牢牢鎖了起來,自脖子到雙手,再到雙腳,一條鐵鏈連接了三處的鎖銬,把他綁得非常嚴實。

薛統領正要將最後一處鐐銬鎖到離宵的右腳上。

大概是腳傷未愈,鐐銬一鎖上去便觸及了他的傷口。

“呃……”離宵曲起右腿掙紮著不願被鎖上,頭也頂在車壁上,死命地往後掙脫。

“侯爺,你就別再亂動了,好好讓我鎖上你,何必自討沒趣。”薛統領一手摁住離宵的腿,一手抓住鐐銬扣緊鎖齒。

方鴻飛見狀,急忙上去抱住掙紮的離宵,在他耳邊說道,“侯爺,請稍做忍耐,鎖上就好了。”

離宵面色蒼白地斜睨了方鴻飛一眼,恨這個叛徒如今仍是不肯放過他,還要他受這樣的折磨。

他的右腳的傷一直沒被好好打理,現下已腫得老高,可這副鐐銬皆是貼肉而制,如此一來,簡直是讓他痛不欲生。

離宵知道,他們是有意要讓自己這條腿徹底廢掉。

薛統領趁方鴻飛抱定離宵之際,手下用勁終於把鐐銬的鎖齒完全合上了。

劇痛讓離宵在方鴻飛懷裏一陣猛掙,他仰著頭,張著嘴,卻到底喊不出什麼,只發出了幾聲含混的呻吟。

“侯爺,沒事,沒事了。”

方鴻飛是第一次這麼肆無忌憚地抱著自己的主人,在離宵急劇痛苦的時候,他享受的卻是一份長久以來期盼的滿足感。

他在離宵耳邊低聲勸慰著他,嘴唇不時輕觸到離宵的臉側。

離宵絕望地輕嘆了一聲,緩緩擡頭朝葉飄坐的方向看了過去。

那個人背對著他,仍專註地凝望著窗外,好像外面的一切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。

而自己,早不是他關心的對象。

此時此刻,離宵並沒有看到那位葉大俠的臉上露出深深痛惜之色,他所見的,僅是一個孤寂的背影。

自常州府向北回京,一路都在降雪,平日就蕭疏的官道上更是人影稀少,厚厚的積雪鋪滿了道路,致使馬車前行得十分艱難。

方鴻飛一行已啟程兩天了,離宵只有在每日吃飯時,手才被解開一會兒。

最初他還能勉強拿筷子端碗,可後來綁久了,又加之他幾乎沒有動彈,手上的血脈循環不開,解開了繩子鐐銬也常常是半個時辰不能動彈,更別說吃飯做事。

後來還是方鴻飛說這麼綁下去,離宵的手非廢了不可,他們這才將他的手鎖到了身前。

“來,喝酒,今晚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驛站呢。”

幾個侍衛看了看外面劇烈的風雪,不由擔心了起來。

方鴻飛默不作聲,他看了眼頹喪的離宵,倒了杯酒遞到他手裏。

“侯爺,您也喝點暖暖身子吧。”

這兩日身體上前所未曾遭遇過的折磨讓離宵的精神一落千丈,他的右腳仍是鉆心地痛,他知道,自己這條腿算是完了。

完了,什麼都完了,無醉山莊完了,想造反的寧王完了,想和葉飄一起逍遙江湖的常醉侯也完了。

他麻木地端著杯子往唇邊送,可鐵鐐長度有限,不得不讓他竭力埋下頭,才能喝到杯裏的酒。

薛統領和幾個侍衛看見他這樣狼狽的姿勢,都忍不住都發出了幾聲譏笑。

一路上,最安靜的人,除了不能說話的離宵外,就是葉飄了。

他幾乎不怎麼說話,整日抱著劍坐在角落裏,飯吃得少,酒喝得多,冷銳的目光總是盯著窗外。

“侯爺,您要吃點什麼嗎?您這兩天吃得比平日少了許多,這樣對身子不好。”

方鴻飛對離宵的語氣裏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,他夾了塊雞肉餵到了離宵嘴邊。

離宵擡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這一眼,比以前還更加不屑和反感,可他還是張嘴吃了下去,然後嚼到一半,盡數吐在了方鴻飛臉上。

“方大人,看來侯爺是不賞臉啊。”

薛統領不失時機在一旁諷刺了一聲。

方鴻飛擡袖擦去了臉上的穢物,低聲勸說離宵道:“侯爺,路途辛苦,還望您不要浪費糧食。”

離宵依舊是冷冰冰地看著他,只不過嘴角多了絲解氣的笑意。

方鴻飛也笑了起來,他伸手拉住了離宵的狐毛圍脖,忽然一耳光扇到了他臉上。

離宵蒼白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個紅印,不僅他吃了一驚,馬車裏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。

雖然離宵已是罪囚之身,可他畢竟是天子的皇叔,就算犯了如此大罪,也不是他們可以隨便明目張膽地教訓的。

“侯爺,您向來不知珍惜,既不珍惜他人待你的真心,也不珍惜身邊的吃穿用度。這脾氣,您該改改了。”

方鴻飛松開了離宵,語氣平和地教訓著這位猶自猖狂的常醉侯。

他側過頭看了看葉飄,那個男人還是靠窗而坐,看著窗外的景色。好像車裏發生的一切,都與他無關。

離宵此時已由吃驚變為憤怒,他再次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他曾經那麼信任的男人。

他以為這個男人即便知道自己不喜歡他,仍會無怨無悔地為他賣命,原來,他真地看錯了。

方鴻飛出賣自己不是因為身奉皇命的苦衷,而是因為他恨自己。

如果自己對他好一些,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出別樣的選擇?

離宵低頭無聲地笑了笑,臉上的憤怒與驚愕都消失了。

他平靜地看了眼方鴻飛,費力地挪著身子到了馬車的角落裏,靠在墻上安然地閉上了眼。

負責押解離宵回驚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,轆轆而行,直到天快黑了,才在路邊找到一間客棧。

風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,前面又是一座山,方鴻飛看天色已晚,和薛統領商量後,決定今晚就在此地投宿。

離宵的右腳痛得厲害,幾乎已到了不能沾地的地步。

所有人都知道,可還是拉著他拽進了客棧。若非他已服了啞藥,定然會痛得大喊大鬧。

從馬車下來到客棧不過短短十幾步路,離宵一進來就因痛趴在了桌上,他把頭埋在臂間,手指微微地顫著,整條右腿正痛得發抖。

方鴻飛令人看住離宵,和薛統領一同找店老板定房點菜。

葉飄最後一個進來,他看見離宵痛得趴在桌上,旁邊的人沒有一個人理會,只是自顧地說笑。

離宵右腳那只銀靴還是在紛至居那天染滿鮮血的樣子。

那根鐵銬鎖得那麼緊,他一定是很痛了,所以這兩天才連飯都吃不下,晚上也總是痛得翻來覆去地難以成眠。

葉飄走到了離宵身邊,伸手握住了離宵發顫的手。

“真地很痛嗎?”

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,離宵緩緩擡起頭,他有些茫然地望著葉飄,似乎還有些不相信對方是在對自己說話。

痛,當然很痛,不僅腿痛,連心也痛。

離宵抽回了被葉飄握住的手,也收回了目光,他慢慢坐了起來,蒼白的臉上泛出了一抹平靜的笑。

這樣的平靜,這樣的笑,剎那就刺痛了葉飄,讓他急忙把目光移開。

忽然,葉飄腰間的飄零劍嘯然而出,電光火石間濺出一聲銳響。

離宵覺得自己右腳上緊鎖的鐵銬一松,腳上的痛已輕緩了許多,再低頭一看,原來那道鐵銬已被葉飄的劍在瞬間斬斷。

“葉大俠……您這是做什麼!他可是……”

一旁的侍衛見了,心想,這可得了,難不成葉飄想在半路放了這造反的歌淄侯?

葉飄收回劍,冰冷的目光掃到那些侍衛的面上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他已經廢了一條腿,還這麼折磨他做什麼。”

方鴻飛和薛統領剛定好房回來,見到離宵腿上的一條腳鐐斷裂在地上,方鴻飛吃了一驚,薛統領卻是勃然大怒。

“混帳!怎麼回事?!”

葉飄回身看了他一眼,霜凍般的臉上掩蓋不住隱隱殺氣。

“我看他腳痛得厲害,幫他把鐐銬解了。”

“好大的膽子!你區區一介草民,竟然敢……”

方鴻飛看見這態勢,急忙過來圓場。

他拉了把發怒的薛統領,看著滿面殺氣的葉飄,笑道:“算了,算了,我看取下來也好,侯爺這兩日因痛已是寢食不安,此去京城還有十數日,中間他若是出了什麼差池,我們也不好交待。再說了,有葉大俠在這裏,想必一路都會平安無事的。”

薛統領既見方鴻飛都為葉飄說話,也知道對方在江湖上的名氣,若真惹怒他,動起手來,恐怕這屋子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,當下也只好忍氣吞聲地哼了哼。

又走了數日,馬車這才行經了一個鎮子。方鴻飛擔心離宵的腳傷惡化,終於請鎮裏的大夫看了看。

果然他的腳已壞得厲害,銀靴脫下之後,只見他整只腳已是爛得不成樣子,被割裂的腳後跟處腐肉濃血混在一起,顏色莫辨。。

後來那大夫趕緊燒刀噴酒替離宵割除了腐肉,放出淤血,又加以上好的金瘡敷治,這才連聲感嘆,若再晚些,恐怕這只腳都要砍下來了,不過日後長好了,也是不良於行了。

離宵在被割去腐肉時竟痛昏了過去,大夫上去探了探他的脈象,又道,此人氣虛異常,心脈淩亂,需要好好靜養,不然日後必成隱疾。

只可惜皇命在身,方鴻飛也留不出什麼時間給離宵靜養,向那醫生要了日後在路上用的藥之後,看那銀靴已浸滿鮮血不宜再穿,只好隨便將離宵的腳包紮了一番,便帶他繼續上路。

越往北走,天氣越寒。

方鴻飛,葉飄,薛統領和那一幹侍衛都是有武藝在身的人,尚可運功禦寒,只是離宵穴道被制,空有一身武功卻絲毫無用。

雖然他還穿著一身早已斑汙的錦裘,卻已耐不了那徹骨之寒了。

待到車馬一行離近京城不遠的留穆郡時,風雪日大,奇寒更甚。

離宵終日懨懨地靠在角落,緊抿的薄唇已被凍得發烏。

幾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不時冷地打顫,可這個倔強的侯爺卻無絲毫乞憐之樣,反倒是目光陰冷地盯著那些看著他的人。

可他畢竟身體虛弱,即便強撐也氣力難繼。

這晚到了驛站之時,離宵已被凍得無力走動,只好被方鴻飛抱了出去。

方鴻飛抱著離宵,看他面色蒼白,薄唇微顫的模樣,在他耳邊低語道:“侯爺,屬下也本想好好替你添衣加被,運功驅寒,可惜葉大俠在此,你與他又心心相惜,屬下當然把這等美事留給葉大俠做,奈何他竟是如此不念舊情,忍見侯爺受凍。放心,一會屬下就令人熱水,讓侯爺洗個熱水澡取暖,再讓他們為侯爺添幾件衣服。”

離宵在方鴻飛懷裏似是什麼也沒聽到,只是無動於衷地把頭偏轉了過去。

這所驛站有一處公共浴池,可供來往的官差洗去一身風塵。

一路辛苦,眼看就要到京城了,薛統領和侍衛們也紛紛脫衣散發,泡到熱水池裏好好松活了下筋骨,葉飄也下了水,他依舊是獨據一個角落,默不作聲。

此時,常醉侯正待在屋裏,他赤裸地坐在浴桶裏,雙手被反剪在身後。

方鴻飛正照顧著他沐浴,溫柔地擦身搓背,仍象當初在無醉山莊那樣伺候得周到。

“侯爺,你好像瘦了。”

方鴻飛轉到離宵身後,輕輕替他按摩起了肩。

離宵在氤氳的熱氣中微微仰著頭,一頭青絲正浮在水上。

方鴻飛目不轉睛地看著離宵的脖頸,透過水波看著對方赤裸的身體,內心常久壓抑的悸動讓他的手開始不規矩起來。

雖說他跟在離宵身邊多年,卻因為身份的懸殊,從未能見過主人如此袒露身體的模樣。

方鴻飛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,又正值壯年,難免沒有欲望。

當他察覺自己已愛上常醉侯之時,那份可望而不可得的失落一直折磨著他。

那時,他遠遠地看著常醉侯高貴的身影,低下頭,只敢在心裏一次次地描摹那身華服之下,是怎樣動人的風景。

離宵感覺到了方鴻飛的手正肆無忌憚地在自己身上游走,忽然之間,他腹下一緊,分身竟已被人握在了手裏。

突如其來的劇烈屈辱感幾乎讓離宵發狂。

他在狹小的浴桶裏竭力掙紮,無論怎麼嘶喊也只能發出了幾聲微弱的呻吟。

他猛地側過頭,狠狠盯住了褻弄自己的方鴻飛。

方鴻飛起初有些怕,那是因為習慣,可很快,他就不怕了,因為他知道常醉侯已經失勢,更被制住穴道綁了起來,已經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。

這個連身體最脆弱的地方都握在自己掌心的男人,還能幹些什麼呢?

方鴻飛低眉一笑,手上的動作並未停歇下來,“侯爺,屬下其實一直想好好伺候您一次。人有七情六欲,侯爺您有,屬下也有。”

這樣折磨和屈辱讓離宵直感生不如死,可又無可奈何。

他盯著方鴻飛,見對方始終不為所動,把頭又轉了過去,他低下頭,看見不安靜的水紋,看見了水紋下褻弄自己的手,忽然陰狠地一笑,竟將頭紮進了水中。

方鴻飛一楞,滿眼的不信,他的手仍是沒松,神色也鎮靜了下來,“侯爺,你這是何苦來哉?何必做出這出戲給我看?”

他說完話,手上又動了幾下,那人卻是把頭緊紮在水中,仍未擡起,直到水面的氣泡漸漸變少了,方鴻飛才緩緩松了手。

看來,離宵真是一心尋死。

他是寧死也不肯對自己有絲毫屈從。

常醉侯終究是常醉侯,就算受縛受辱,他仍是那個無比驕傲的常醉侯。

方鴻飛趕緊扯住離宵的頭發把他拉出了水面,這才見他面臉是水,連口鼻中也正涓涓淌出。

離宵喘了好一會兒才轉過張濕漉漉的臉,望著方鴻飛,蔑然一笑。

“侯爺,屬下知錯了,萬望您保重身體。您不想我碰您,我便不碰了。”

方鴻飛緩緩松開了離宵的發,站定在一邊,好像他又回到了無醉山莊,回到了被常醉侯厲色教訓的時候。

葉飄洗完澡出來,聽幾個侍衛在說大約再過兩日他們就可以到達京城了。

到達京城之後,常醉侯自然會被打入天牢聽候皇上的發落,屆時人人論功行賞,這些天的辛苦也值了。

叛逆之罪,非同尋常,離宵此去恐怕是兇多吉少了。

葉飄整好衣襟,把飄零劍佩在腰側,茫然地往樓上走去。

原來離京城已是這麼近了,自己和離宵的分別之日竟要到了。

這一路,自己看他受了諸多的苦,卻裝作不知,現在想來,心頭才隱隱痛得厲害。

畢竟相戀一場,訣別在即,如何能忘?

幾乎是不知不覺間,葉飄已提著劍走到了離宵暫時休息的屋外。

他在門外屏息站了會,透過門縫往裏看了看,原來方鴻飛正在替離宵穿衣。

方鴻飛看見門被人推開,立即謹慎地擡起了頭。

進來的是葉飄。

“葉大俠,何事?”方鴻飛替離宵系上腰帶,望著葉飄笑問到。

“沒什麼。來看看。”

葉飄不客氣地拉了把椅子坐下,就在離宵身邊,微冷的目光已專註地盯住了他。

離宵一副誰也看不見的模樣,神情淡漠,眼簾低垂。

“方總管,不知你可否出去下,我有話想對單獨對他說。”

葉飄口裏的“他”自然指的是常醉侯,方鴻飛並非不知趣的人,雖然他不願意讓葉飄和離宵獨處,但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拒絕,但他轉念又想,這兩人在一起,亦只會彼此傷害罷了,自己又何妨他們互相折磨。

方鴻飛把本要戴回離宵身上的鐐銬放到一邊,對葉飄叮囑道,“既是如此,我就先出去了,不過還請葉大俠一會替侯爺上鐐,公事所逼,情非得以。”

葉飄蹙眉點了點頭,目送了方鴻飛離開。

等到方鴻飛把門替他們關上後,他才拉著椅子坐近了離宵。

“還有兩日便可到京城了。”他不冷不淡地說話,神色卻並不從容。

離宵這下才稍微有了些反映,微微轉頭,面向葉飄,那雙眼緩緩地擡起,目光寧靜地直視著對方。

忽然,葉飄看見常醉侯眉眼一舒,竟對自己笑了。

按理說,離宵應當是恨自己的,那他還笑什麼?

葉飄不解,但也不問,只是冷漠地盯著他,唯有右手漸漸握緊了劍柄。

離宵難得沒有戴上沈重的鐵鐐,他伸出手,比出一個五,在葉飄眼前晃了晃。

看見葉飄不明白,離宵無奈地低了低頭,又擡手在虛空裏比劃出了揮鞭的動作,然後,他再擡頭凝視著葉飄,滿眼的戲謔。

葉飄懂了。因為他懂了,所以心才痛得更厲害。

──日後走到別處,只要記得常醉侯還欠著你便可。

那五十鞭,離宵在提醒自己,他還欠自己五十鞭。

而自己欠他的呢?

面前的離宵已開始寬解去上衣,袒露出赤裸的身體。

他左右看了看,拿起自己的腰帶對折了一下,向葉飄遞了過去。

那雙平靜得有些可怕的眼裏,分明是在催促葉飄,讓他今晚便了結了兩人之間的恩怨。

五十鞭過後,常醉侯便不再欠他,葉飄,也無須再記得常醉侯。

葉飄接過離宵遞過來的腰帶,這東西雖然柔軟,但若註入一點內力便可當作殺人利器,何況一根區區的鞭子。

他又看了一眼離宵,對方蹣跚地拖著已殘的右腿跪了下去,寧靜安詳地背對著他。

“你真要逼我?”葉飄淒然苦笑,終於也嘗到了那日在紛至居離宵所受的痛苦。

那時自己也對他苦苦相逼,不留餘地。

離宵挺直背跪在地上,紋絲不動,亦不回頭。

“好,我成全你。五十鞭過後,常醉侯,你便不再欠我。”

葉飄長笑一聲,手上的腰帶一揚,已照準離宵的背抽了下去。

痛,很痛。離宵扶著床打了個趔趄,才又穩穩跪住。

比之當初的五十鞭,如今這五十鞭更痛。

葉飄好像是刻意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似的,狠狠用力。

離宵半張著唇,疼痛難忍的嗚咽和呻吟一點也未發出,嗓子裏反倒輾轉出幾縷沙啞的低笑。

他曾是那麼希望葉飄能陪自己一生一世,而如今卻只能親眼看著彼此越走越遠。

相見不相親,不如不相見。

最後一鞭完了,離宵如釋重負。

他還沒站起來,火辣辣的傷口已被人緊緊抱住,耳邊竟傳來了葉飄哽咽的聲音。

“若你放棄心中貪念,那時跟我走了,該多好……”

只是,七載籌謀,一朝捐棄,又叫他怎麼對得起自己,對得起那些跟隨自己的人們?

離宵被葉飄轉過身摟在懷裏,他半闔細眸,懶懶一笑,就象醉了酒般地愜意,薄唇輕輕動了動,分明繪出三個字:我不悔。

葉飄抱著他仰天慨嘆,緩緩松了手。

“看來,在你心裏還是做皇上更重要,葉飄這個名字,或許只是你眼中嘴邊的一個笑話罷了。”

聽見葉飄如此感慨,離宵神色一僵,稍後竟是滿面痛楚。

葉飄把他扶起來,仔細替他穿好衣服,擡手輕撩了離宵的幾縷鬢發,將他再次攬入懷中。

“惜取眼前人。不是我不惜取你,只是……”

一言未畢,葉飄輕捧了離宵的臉,在他冰冷的唇上淺淺一吻,一往情深。

沈重的鐵鐐又重新回到了身上,離宵坐在床邊,直到看著葉飄起身離開,這才恨不得掙脫這身枷鎖,隨他而去。

那時就跟你走了,該多好……

離宵在屋裏獨自苦笑,雙目一閉,欲哭無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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